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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 張生俄以文調及期,又當西去。當去之夕,不復自言其情
,愁歎于崔氏之側。崔已陰知將訣矣,恭貌怡聲,徐謂張曰:
「始亂之,終棄之,固其宜矣,愚不敢恨。必也君亂之,君終
之,君之惠也;則歿身之誓,其有終矣,又何必深感於此行?
然而君既不懌,無以奉寧。君常謂我善鼓琴,向時羞顏,所不
能及。今且往矣,既君此誠。」因命拂琴,鼓《霓裳羽衣序》
,不數聲,哀音怨亂,不復知其是曲也。左右皆噓唏,崔亦遽
止之。投琴,泣下流連,趨歸鄭所,遂不復至。
    明旦而張行。明年,文戰不勝,張遂止於京,因貽書于崔
,以廣其意。崔氏緘報之詞,粗載於此。曰:「捧覽來問,撫
愛過深,兒女之情,悲喜交集。兼惠花勝一合,口脂五寸,致
耀首膏唇之飾。雖荷殊恩,誰複為容?睹物增懷,但積悲歎耳
。伏承使於京中就業,進修之道,固在便安。但恨僻陋之人,
永以遐棄,命也如此,知複何言?自去秋已來,常忽忽如有所
失,於喧嘩之下,或勉為語笑,閑宵自處,無不淚零。乃至夢
寢之間,亦多感咽。離憂之思,綢繆繾綣,暫若尋常;幽會未
終,驚魂已斷。雖半衾如暖,而思之甚遙。一昨拜辭,倏逾舊
歲。長安行樂之地,觸緒牽情,何幸不忘幽微,眷念無斁。鄙
薄之志,無以奉酬。至於終始之盟,則固不忒。鄙昔中表相因
,或同宴處,婢僕見誘,遂致私誠,兒女之心,不能自固。君
子有援琴之挑,鄙人無投梭之拒。及薦寢席,義盛意深,愚陋
之情,永謂終托。豈期既見君子,而不能定情,致有自獻之羞
,不復明侍巾幘。沒身永恨,含歎何言?倘仁人用心,俯遂幽
眇;雖死之日,猶生之年。如或達士略情,舍小從大,以先配
為醜行,以要盟為可欺。則當骨化形銷,丹誠不泯;因風委露
,猶托清塵。存沒之誠,言盡於此;臨紙嗚咽,情不能申。千
萬珍重!珍重千萬!玉環一枚,是兒嬰年所弄,寄充君子下體
所佩。玉取其堅潤不渝,環取其終使不絕。兼亂絲一絇,文竹
茶碾子一枚。此數物不足見珍,意者欲君子如玉之真,弊志如
環不解,淚痕在竹,愁緒縈絲,因物達情,永以為好耳。心邇
身遐,拜會無期,幽憤所鐘,千里神合。千萬珍重!春風多厲
,強飯為嘉。慎言自保,無以鄙為深念。」
    張生髮其書於所知,由是時人多聞之。所善楊巨源好屬詞
,因為賦《崔娘詩》一絕云:「清潤潘郎玉不如,中庭蕙草雪
銷初。風流才子多春思,腸斷蕭娘一紙書。」
    河南元稹,亦續生《會真詩》三十韻。詩曰:「
微月透簾櫳,螢光度碧空。遙天初縹緲,低樹漸蔥朧。
龍吹過庭竹,鸞歌拂井桐。羅綃垂薄霧,環珮響輕風。
絳節隨金母,雲心捧玉童。更深人悄悄,晨會雨濛濛。
珠瑩光文履,花明隱繡龍。瑤釵行彩鳳,羅帔掩丹虹。
言自瑤華浦,將朝碧玉宮。因遊洛城北,偶向宋家東。
戲調初微拒,柔情已暗通。低鬟蟬影動,回步玉塵蒙。
轉面流花雪,登床抱綺叢。鴛鴦交頸舞,翡翠合歡籠。
眉黛羞偏聚,唇朱暖更融。氣清蘭蕊馥,膚潤玉肌豐。
無力傭移腕,多嬌愛斂躬。汗流珠點點,發亂綠蔥蔥。
方喜千年會,俄聞五夜窮。留連時有恨,繾綣意難終。
慢臉含愁態,芳詞誓素衷。贈環明運合,留結表心同。
啼粉流宵鏡,殘燈遠暗蟲。華光猶苒苒,旭日漸瞳瞳。
乘鶩還歸洛,吹簫亦上嵩。衣香猶染麝,枕膩尚殘紅。
冪冪臨塘草,飄飄思渚蓬。素琴鳴怨鶴,清漢望歸鴻。
海闊誠難渡,天高不易沖。行雲無處所,蕭史在樓中。」
    張之友聞之者,莫不聳異之,然而張志亦絕矣。稹特與
張厚,因征其詞。張曰:「大凡天之所命尤物也,不妖其身
,必妖於人。使崔氏子遇合富貴,乘寵嬌,不為雲,不為雨
,為蛟為螭,吾不知其所變化矣。昔殷之辛,周之幽,據百
萬之國,其勢甚厚。然而一女子敗之,潰其眾,屠其身,至
今為天下僇笑。予之德不足以勝妖孽,是用忍情。」于時坐
者皆為深歎。
    後歲余,崔已委身于人,張亦有所娶。適經所居,乃因
其夫言于崔,求以外兄見。夫語之,而崔終不為出。張怨念
之誠,動于顏色,崔知之,潛賦一章詞曰:「自從消瘦減容
光,萬轉千回懶下床。不為旁人羞不起,為郎憔悴卻羞郎。
」竟不之見。後數日,張生將行,又賦一章以謝絕於云:「
棄置今何道,當時且自親。還將舊時意,憐取眼前人。」自
是絕不複知矣。
    時人多許張為善補過者。予常與朋會之中,往往及此意
者,夫使知者不為,為之者不惑。貞元歲九月,執事李公垂
,宿于予靖安裏第,語及於是。公垂卓然稱異,遂為《鶯鶯
歌》以傳之。崔氏小名鶯鶯,公垂以命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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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人生自是有情癡,此恨不關風與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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